犹太人:坚硬的族裔
■道格拉斯·怀特(荷兰)
“第5762年,还有7天就是新年,在西方的一个大陆上的一个新的城市,一场邪恶的攻击降临到我们头上。有472个我们族裔的人,以及其他族裔的人,死于这场攻击。”
这是某部科幻小说中的一个戏剧性开头吗?不是。这是关于2001年9月11日纽约世贸双塔遭遇恐怖袭击这一事件,在正宗的犹太人编年史中有可能出现的一段叙述。
2001年9月11日,离欧洲人的新年(圣诞节)还差得很远。离华人的农历新年则差得更远。但这一天离“罗什·哈桑纳”(Rosh Hashanah)──犹太人的新年—只差7天。
■道格拉斯·怀特(荷兰)
“第5762年,还有7天就是新年,在西方的一个大陆上的一个新的城市,一场邪恶的攻击降临到我们头上。有472个我们族裔的人,以及其他族裔的人,死于这场攻击。”
这是某部科幻小说中的一个戏剧性开头吗?不是。这是关于2001年9月11日纽约世贸双塔遭遇恐怖袭击这一事件,在正宗的犹太人编年史中有可能出现的一段叙述。
2001年9月11日,离欧洲人的新年(圣诞节)还差得很远。离华人的农历新年则差得更远。但这一天离“罗什·哈桑纳”(Rosh Hashanah)──犹太人的新年—只差7天。
2001年,是犹太历的5762年。
源于神话的独立性
对欧洲人来说,犹太人始终显示着在时间和空间上的相对独立性。犹太人的独特性源于他们光荣的早期历史。这段“历史”类似于神话,但从现代学术标准来看,实在不能算作是历史。
尽管早期历史不甚清晰,但在“亚伯拉罕系列”的宗教(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同尊亚伯拉罕为他们共同的先祖)中,犹太教仍被确认是最古老的,是其他两个宗教的源头。从犹太教言说中的“上帝创造世界”那一刻算起,今天的犹太人生活在第5763年(即我们的2002年)。
根据犹太人的神话传说,所有犹太人都起源于地中海东岸的一个狭小区域,现在人们把这个区域叫做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而在更早的时候,犹太人被认为是生活在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现在人们把这个地方叫做伊拉克和伊朗。
犹太人称他们曾经有一位叫做摩西的领袖兼律法创新者,此人曾经在一次起义中集合起在埃及受奴役的犹太人部众,并且在失败后乘船经红海逃走(或者如神话中所说,劈开红海,“从海底走了过去”)。
从人类学角度来看,全世界部族的内部凝聚力根源都是一样的,即神圣的等级:本部族比其他部族更高贵。一些部族的名称甚至暗示着本部族在血缘上的高贵性,如“以色列人”这个名称就暗示着他们源自亚伯拉罕正室所生的儿子“以撒”。
曾经为奴
在后来的世代,作为一系列灾难的结果,犹太人开始被驱散到世界各地,随波逐流。在希腊、罗马文明的鼎盛时期,“不可理喻”的犹太一神教被视为简单而且原始;在罗马的奴隶制下,犹太人曾经为奴的身份也是无可夸耀的。
除继承了希腊的上述偏见之外,罗马人还有更多的理由来讨厌东地中海地区的所有闪米特人(包括古阿拉伯人和古犹太人)。在奥古斯都大帝执政的罗马帝国鼎盛时期,犹太人因不愿意在自己的寺庙中向这位皇帝表示尊敬而受到忌恨。崇尚浮华的罗马人对犹太人感到愤怒的另一个地方,是犹太教的教义:既不崇拜偶像,也不建造奢华的寺庙和举行盛大的供奉仪式。
犹太人的律法只是刻在两块石碑上,无论他们走到何处,这些律法都被铭记在他们心中。只要有10个犹太人,就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屋顶下组织一次崇拜神的活动。
因为亚伯拉罕所敬仰的神没有形象也不需要任何宫殿。
然而在希腊罗马时期,这被当时所谓的“先进文化”视为是粗陋可笑的。
其实,所有强大文明仇视犹太人的最重要的原因(也是经济上的原因),是犹太教不赞成奴隶制。原因很简单:犹太人宗教上的身份共识永远与传说中(或事实上)曾在埃及为奴的经历有关。
“从前,当我们的先人在埃及当奴隶的时候……”犹太家庭里的父亲,在每年春天逾越节的餐桌边,往往是这样开始给孩子们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因此,犹太教在罗马的奴隶和无产者中非常流行也就不奇怪了。
基督教的报复
大约在公元150年,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写道:“基督教被视为奴隶的宗教。”这大概是因为犹太人(是他们发明了基督教)曾经为奴的身世。
然而就像在长期的文化关系史中人们常常见到的那样,罗马人先是对某种事物怀有偏见,然后却又被这一事物所征服。在公元元年前后,罗马人也认可了一神教,这成为罗马人后来接受基督信仰的基矗
不过当时罗马人的一神教,是视皇帝为现实中的惟一的神。这时候,犹太人中一些人也在发展自己的一神教。他们创作出关于现实中自己的神的种种传奇。这个降生为人的神,是一个年轻的犹太苦修者,他的名字叫做耶稣,他宣扬慈善和消极抵抗。弥赛亚降临了!
不幸的是,这位弥赛亚在人间匆匆走了一遭后又回到天国去了。他因煽动叛乱罪被罗马统治者钉在十字架上。当时基督教同其他宗教相比,是一个很弱小的宗教,因此需要一个引人注意的英雄传奇,以获得那些受压迫的听众的认可。耶稣的信徒们开始把关于这位主张消极抵抗的“反英雄”的身世和行藏神圣化。他们想用这位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弥赛亚、这位犹太人的“希望天使”的传奇来召集和鼓动犹太人反抗罗马统治者。这本来是应该奏效的。但是!大多数犹太人温文尔雅地拒绝了。
基督教成为与丈夫断绝关系的妇人。或更确切地说,是她的私生子,从未获得犹太“父亲”的承认。在后来的几个世纪中,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广泛流行。当这个私生子变得越来越有罗马味道,就越对当年犹太人的无情产生了报复心理。
结果,犹太人被迫流亡到欧洲和中东各地。他们相信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是他们神圣的命运,直到弥赛亚来把他们带回“金色的耶路撒冷”──未来他们灵魂的一个避难所(或天堂)。
当基督徒筹划着要让一位基督徒当罗马皇帝的时候,罗马帝国对犹太人的压迫立刻再次活跃起来。这时,出现了一个可笑的指控:不是罗马统治者谋杀了基督徒的英雄耶稣,而是耶稣的本族人──犹太人谋杀了他。这不奇怪,因为罗马人都变成了基督徒。每年的同一个时刻,当犹太人庆祝他们摆脱埃及奴役的光荣传说时(逾越节),罗马的基督徒开始“纪念”一个犹太人的遇难(复活节)。
在某种程度上,基督教成为罗马人反犹太主义的机构。但有一点令基督徒比较痛苦,即他们常常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大部分他们所宣扬的东西,其实都是从犹太教和犹太人那里学来的,包括“耶稣”这个“创意”。
自基督教成为欧洲主流宗教后,没有一个世纪不发生对犹太人的宗教迫害、折磨和屠杀。有时,会有一点容忍,但犹太人永远不会被完全接受,刚在一地居留下来,马上又会被驱赶。所以不奇怪,那些幸存下来的犹太人,成为了经济自救的大师。他们把允许他们从事的行业(贸易、银行、医学和科学)变成了颇有造诣的生存工具。
又因为如此,他们遭到了更深的忌恨。
伪善的“热爱犹太人”运动
犹太人和阿拉伯人都是“下贱”的—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在欧洲,这都是对犹太人的一个正常解读。二战爆发后,德国纳粹政权在欧洲各地的合作者支持下,发动了大规模的抓捕和杀害所有欧洲犹太人的行动。欧洲大部分犹太人:男人、女人和他们的孩子,被各种技术方法(主要是毒气)杀害并被烧成灰烬。
法西斯政权覆亡后,欧洲人对上述令人发指的罪行开始做冷静的反思。正是从那时起,许多欧洲人意识到他们(无意中与法西斯)的合作,或他们反犹太主义观念所引发的行动,是错误的。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欧洲人一贯具有的反犹太主义热情全面地冷却下来。
有意思的是,二战中一些基督徒,特别是晚近的新教徒群体,视犹太人为“神的子民”。这种思想使他们中一些人藏匿和救助了许多犹太人。既然他们认可犹太人是神的选民,他们也就随之相信发生在犹太人身上的所有苦难,都是神因犹太人谋害了耶稣并且不跟随他的信仰,而对犹太人施加的惩罚。这种令犹太人哭笑不得的“友好”态度使居住在新教徒国家的犹太人感到生活能够忍受下来;而这也使那些收容犹太人的国家的主流社会对犹太人产生了持久的优越感。
在大屠杀和欧洲法西斯政权失败后,事态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反犹太主义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就像积雪遇到了阳光。在欧洲的每一个地方,人们都在否定过去,至少是否定过去的某些习惯。在“后大屠杀时代”的欧洲成长,意味着将了解到所有的犹太人都是非常好的,而且事实上比“我们”还要好。每个人的父母都愿意说自己曾经参加过抵抗运动或曾经掩护过犹太人。而大家都了解到,犹太人有着灿烂的文化,应当带犹太同学到自己家来喝茶,犹太人非常了不起,此外犹太人还被应许有自己的祖国。整个欧美世界(也即基督教世界)在联合国会议上同意在巴勒斯坦划出一块地方给犹太人建国,作为“告别反犹太主义”的一个巨大象征。
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将欧洲幸存的犹太人迁移到巴勒斯坦之后,许多欧洲人一定是暗中舒了一口气,特别是,送给犹太人的这块地方本来就不是欧洲人的。
但是,欧洲国家特别是瑞士,整整过了半个世纪,才把从被驱逐的犹太人家庭中偷来的银行存款及其他财产物归原主。在此之前,犹太幸存者关于归还大屠杀期间被偷去的财物的要求,仍然被忽视和否认。
半个世纪后,欧洲的反犹太主义已成为过时的古董,但它并没有死亡。奇怪的是,在表面上换了天地的欧洲社会主义国家,光头党和反犹太主义非常时髦。
欧洲半个世纪以来的伪善的“热爱犹太人”运动,已经正在起反作用。年轻人产生了逆反心理:“父母们和祖父母对犹太人那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对这些年轻人来说,犹太人的死难剥夺了他们家庭的尊严,并产生了长达50多年的负罪感。历史上的不公正和压迫,第一次不是由犹太人承受,而是由犹太人派发,使这些对犹太人心怀不满的人获得了“要恢复公正”的冲动。
反犹太主义者认为他们的问题就是他们的目标:那些犹太人。但这不确切,他们的问题其实是他们的反犹太主义。仇恨者是他自己有罪感的俘虏。仇恨者越是试图通过为他的仇恨找到合法性来摆脱他的负罪感,他就会在仇恨中沉溺得更深。
由于上述种种原因──爱犹太人的时代远未到来,在当代欧洲,犹太教已具有了一种被外界孤立、同时自己也自我封闭的生存方式。
阅读犹太人自罗马时代以来的历史,人们也许会问:假如从来没有过反犹太主义,犹太人是否还会严格地保持他们的民族特性和内部凝聚力?这一规律看来今天也仍在起作用──严酷的环境使一个民族紧缩成了一个自我封闭的刺猬。
(庄礼伟翻译。较原文有删节)